文/纪方亮
牛年里,就说说牛。但我们家,能与牛扯上关系的,只有姥爷。
姥爷养牛,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那时的农村,买得起拖拉机的人很少,牛对于耕种,尤为重要。
牛是刚成年的*牛。姥爷对待他的牛,很用心。牛吃的草料,都是他精选的,用铡刀铡细了。牛棚总是干干净净的,他每天都要收拾一次。姥爷说,牛要下地干活,伺候好它,它就会好好出力。
牛也有倔强的时候。有时一大早把它从牛棚牵出去耕地,它有些不情愿,要消极怠工,想多在牛棚里趴会。但农活是不等人的,那时的姥爷,会拿起他的鞭子,漂亮地在牛的眼前抽打一下,一声清脆。牛吃过鞭子的苦头,立刻站起身来。小时常拿姥爷的鞭子玩,像姥爷那样将鞭子漂亮地在空中划个半圈,再用力地向前甩出去。鞭子没有发出清脆的声响,只有噗的声音。
那时的牛,刚下地干活不久,很多地方都需要敲打它。对于姥爷驯牛的口令,我依然记忆在心。驾,是让牛向前走;哦,是让牛右转;咿,是让牛左转;吁,是让牛停下来。
那时的牛,年轻气盛。犁到地头,它想吃几口地堰上的青草,可姥爷心急,要早些把地翻出来,就会抽它鞭子。牛不语,依旧低头吃草。姥爷火了,鞭子抽得山响。牛吃痛,一惊,急急调头,姥爷的犁还没压下去,牛就拖着犁向前狂奔。如此,牛又会换来姥爷的一顿鞭子。
姥爷和牛的配合日臻熟练。姥爷摸透了牛的秉性,而牛也适应了姥爷的脾气。翻一块地是从地头中间开始的。几个长长的来回,牛身上微微出汗了,套着笼头的嘴里冒着热气,打响鼻的频率也增加了。那时姥爷会让牛歇息一会,在地头吃点草,让它喝点水。姥爷则拿过牛车上的大镢,把地头犁浅了的地方,再刨的深些。
同样一块田,用拖拉机耕田会比用牛耕田快很多。但牛干的活,厚道、实在。犁向下插得深,地翻得更透彻。牛干活的死角也少,不像拖拉机犁地,两端地头会撂出不少犁不到的地方。
姥爷给牛套了牛车,常到田里拉各种各样的农作物。夏天里捆扎好的麦垛,秋天里成垛的挂在蔓上的花生,掰下来的玉米,成捆的玉米秸…总之,牛总有拉不完的东西,总有干不完的活。
姥爷在空车去田里的时候,他不坐牛车,陪着牛一起走。他舍不得牛,他知道自己坐到车上,自己省力了,牛会多出力的。他让拉空车的牛蓄足体力,地里太多的活儿要等着它去干。
牛是头母牛。到了它婚嫁的年龄,姥爷会去邻村为它物色一头雄壮的公牛。它们的爱情很短暂,短暂到它们只有匆匆的一次欢愉,再很少相见。
牛的肚子越来越大了。姥爷只让它干些轻活,临产的时侯,姥爷则每夜守在牛棚里。那时的牛,会得到姥爷难得的宠爱。吃的豆料,喝着热水,身下更有厚厚一层柔软的干草。
小牛降临这个世界,用不了多长时间它就能站立起来。升格为母亲的牛,用舌头舔着小牛身上湿湿的绒毛,一边慈爱的看着小牛。牛生来就是要干活的,它的产假只有几天。几天后,牛就带着可以四处跑的小牛犊去地里干活了。
休息了数日,又生产了,牛的体力肯定不比从前。地里的活计,也因牛的生产积压更多。拉着一整车垛得像小山一样的花生,牛的步伐走得有些吃力。一个很小的坡,牛硬是上不去,四蹄乱蹬,响鼻频频。姥爷口中驾、驾,却舍不得用鞭子。姥爷推着车辕,帮牛使劲,车仍纹丝不动,小牛在一旁急得哞哞叫。幸得有村人路过,一起帮着把车推上了坡。
小牛犊养了几个月,就让姥爷牵到农村大集上卖掉了。它的命运,跟它的母亲一样,一辈子在农田里勤垦着,劳作着。刚失去自己孩子的那几天,牛也哞哞叫过。它唤不回自己的孩子,只能在农活中麻木自己。牛壮年时,基本每年都会生下一头小牛,给姥爷带来一笔比较丰厚的收入。
姥爷的牛,不但把姥爷家的活干了,还要帮他的几个儿女家干活。那时我们家里人口最多,父亲只是名民办教师,除了教学,还要和母亲种几亩田来补贴家用,日子过得最为艰难。那时春秋季的犁地,姥爷总是先从我们家这里开始的。
每一年,重现的场景基本一模一样。秋收刚完,姥爷就赶着牛车拉着耕地的把式到我们家。姥爷深知我们家的条件,把自己每顿必喝的老白干带上,还带上了鱼,带上了肉。深秋的清晨,白霜满地,月挂西天,姥爷就带着它的牛进田了。当我去喊姥爷回家吃早饭时,已经犁了一小半的田了。姥爷回家吃饭,我留在田里看牛。我仔细地打量着这头大*牛,我站它的跟前,只能到它那鼓鼓的肚子的上沿。它厚实的身板,像一堵墙挡在你的面前。牛尾巴一甩一甩的,忽然尾巴一扬,屙出一泡长长的热尿。它的眼晴总像含着热泪,总是水汪汪的。它或许总在叹息它的生活,但它总是沉默寡言,总是勤勉踏实。
哥到了娶妻的年龄,在农村总是要给儿子建新房的。那时的家里,基本没有什么积蓄的。挨肩的三个孩子上学,把家已经掏空了。姥爷安慰四处筹钱的母亲:别着急,我们大家一起帮你。
姥爷,两个姨,不但借了钱,还帮了物。房子上梁后的所有木料,全是来自母亲的娘家。这些长的、短的、粗的、细的木料,都是牛拉着牛车,在姥爷的陪伴下一车又一车源源不断送过来的。姥爷村有苇塘。那年的苇子,姥爷一棵没卖,收割下来,托村里在外开大车的师傅瞅着回家的当口把苇子拉到我们家。牛车太短,拉不了那么长的芦苇。
姥爷也赶着牛车来了。他把苇子编扎好,留着上梁用。又赶着牛车,去帮着拉砖、拉沙、拉水泥,拉石子。那些日子,牛及牛车,还有姥爷,总是不停地走在我们村的路上。
日子一天天地过。大家的生活都越来越好了。农村里的拖拉机,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每家每户。与姥爷同住一个村的大姨夫也买了一台,这样,大*牛的活计慢慢少了许多。一旦闲下来,牛就忽然变老了,姥爷也老了。
姥爷是守不住清闲的。用不着牛,他就会摆弄起他的小菜园。小菜园就在院门口,而小菜园旁的树上,拴着老*牛。牛的生活变得安逸,它就会整天提不起精神似的,病秧秧的。它的舞台在田里,在路上。姥爷商量着把老*牛卖掉,卖到能让它干点活的人家。
老*牛走得时候,依依不舍。它回头看了看姥爷,看了看它为之付出努力的家,哞哞叫了两声,跟着新主人走了。姥爷蹲在牛棚前,手里拿着已点着的烟袋,却很长时间忘了去吸。
姥爷是上一个牛年时离开我们的。十二年一个轮回,这又到了牛年。
纪方亮,山东威海人,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,威海市作家协会会员。主业做茶。喜欢在氤氲茶香中阅读文字。经常在朋友圈零散写点文章,有好友劝投稿,一投即中,遂信心大增,近几年在《青海湖》、《威海日报》、《威海晚报》、《威海文艺》、《环翠文艺》发表散文游记百余篇,主要作品《村里的大喇叭》发表于《青海湖》;《记忆四题》、《四季放歌》、《老街.泉》等发表于《威海文艺》;《面瓜》、《五月遐思》、《马六甲,我逐水而行》等发表于《环翠文艺》;《徽州行》、《崂山行》、《海上桃花源》等发表于《威海日报》;《日照之旅》、《三峡之旅》、《自驾鲁西南》等发表于《威海晚报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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