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华明
在中国现代文学名著中，与《易经》发生密切关系的，大概也只有《围城》了。那么，钱钟书先生在创作他唯一的一部小说时，为什么要玩“易”，《易经》给《围城》注入了什么？这种注入又意味着什么？我作为一个文学和易经爱好者，尝试着作一个剖析。
《围城》至少用了三个卦。其中，最重要的是《渐》卦，小说的谋篇布局，情节发展与《渐》卦六爻是一致的。而《渐》卦上九爻“其羽可用为仪，吉”这句爻辞更是含有深意。表明了作者对这部“新儒林外史”里，以方鸿渐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评价。
《渐》卦六爻，皆以“鸿渐”开头，以一象贯之，这在《周易》中是很独特的。小说主人公方鸿渐的名字就出自《渐》卦，而他的轨迹也与六爻的爻辞相符。
试看二者的对应关系。
初六：鸿渐于干，小子厉，有言，无咎。
小说开篇，方鸿渐乘邮船到上海，这就像水鸟飞到岸上（“干”是水岸边），“小子厉，有言，无咎”分明是讲他与鲍小姐的纠缠，与苏文纨的情事，虽被言论，但毕竟是“无咎”（无大过）。
六二：鸿渐于磐，饮食衎衎，吉。
方鸿渐到了上海后，就像鸿飞到了磐石上，虽也闹过笑话，但总体上是与朋友交往，吃喝玩乐，谈情说爱，有工作，生活很快乐（饮食衎衎，吉）。
九三：鸿渐于陆，夫征不复，妇孕不育，凶，利御寇。
陆，是陆地，讲方鸿渐从上海到内陆“三闾大学”的这段故事。男人出征了，与苏文纨和唐晓芙的情事以失败而告终（妇孕不育，凶）。当时，正值日本侵华，所以有“利御寇”之辞。“三闾大学”隐指“西南联大”。
六四，鸿渐于木，或得其桷，无咎。
鸿飞到山林里，暂时站上了平直的树枝（桷），可以安定一下了：是讲方鸿渐在三闾大学当副教授的故事。
九五，鸿渐于陵，妇三岁不孕，终莫之胜，吉。
鸿鸟飞得更高了，鸿渐结婚了，但婚后发现孙柔嘉很固执，很有主见，婚姻生活很不协调（妇三岁不孕），但方鸿渐没有屈服（终莫之胜），仍有主见，并看透了婚姻之“围城”，所以仍是吉的。
上九：鸿渐于陆，其羽可用为仪，吉。
鸿鸟又要高飞，鸿渐摆脱了失败的婚姻，又要开始新的生活，小说也就此结尾了。
从结构上看，《渐》卦变化与《围城》故事情节环环相扣，这绝不是巧合，而是深通《周易》的钱钟书有意为之，他要表达的是“其羽可用为仪”。说明白了，就是像方鸿渐这样留过洋、有些知识、个性懦弱、但正气尚存的知识分子（士），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，但他的外表（羽毛）却可以成为仪式上的装饰品，这似乎也有点作者自嘲的味道，但知识分子毕竟是士，士口为“吉”。
《渐》卦是《周易》的第五十三卦，它与《晋》、《升》二卦一样，都代表上进，只是《渐》卦是山上的树木，长得慢一点，是慢慢地进步。
《渐》卦的“错”、“综”卦都是《归妹》卦。这二个卦要一起分析。《渐》卦辞是“女归吉，利贞”，《归妹》卦辞是“征凶，无攸利”，主要讲婚嫁之事。《围城》中，主人翁方鸿渐与多名女性发生情感纠葛、谈婚论嫁，但最后都是“无攸利”。
《渐》卦的互卦是《未济》卦，卦辞为“小狐汔济，濡其尾，无攸利”。互卦是讲过程的，这卦生动地暗喻了方鸿渐象接近渡过河的小狐，但被水沾湿了尾巴，结果“无攸利”。
《围城》里还有二个地方用了《易经》，一个是《遁》卦。方鸿渐的父亲名叫方遁翁，遁有逃遁、退隐的意思。方遁翁虽是前清举人，但在新时代，他也只能是遁世的过时老人了。方遁翁为刚出生的婴儿起卦，得《小畜》卦，有“密云不雨，舆脱辐，夫妻反目”之语。这看似闲笔，实则也有深意，暗示了方鸿渐的命运：密云遮天，但就是不下雨，很压抑，“舆脱辐”车子坏了，不能前行，“夫妻反目”则预示了婚姻不幸福。
除了卦象外，《围城》全书分九章，最后以报时不准的老钟敲了六下结尾，这也不是随意写的。在易经里，九，代表阳，六，代表阴。爻辞阳爻以九为首，阴爻以六为首。全书说的是阴阳之道，男女之事。
对于像钱钟书这样通古博今、学贯中西的大学问家来说，他30几岁时写的《围城》，本就是玩玩的。据杨绛回忆，她催着钱写，钱钟书边写、她边读，俩人一起笑。钱的玩兴很大，把群经之首的《易经》玩进了《围城》里，这提升了小说的档次，玩出了他的满腹才情，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、不同凡响，更是借“其羽可用为仪”这个爻辞，表明了他对当时知识分子的评价，文人只是装饰品。
作者简介：张华明，高级记者，宁波广电集团频道副总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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